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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围城》书摘与读书心得

结婚无需伟大的爱情,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。

心得

读完《围城》,难过了好一阵。不知道是在惋惜方鸿渐和唐晓芙的爱情,还是在哀叹他和孙柔嘉的婚姻,抑或是对方鸿渐一地鸡毛的学业和职业生涯的共情。思来想去,发现这本书吸引我的并不是方鸿渐、赵辛楣等主人公之间的故事,而是钱钟书对知识分子虚伪的批判、对上层社会辛辣的讽刺、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哲理思考。细腻的文笔下,形象描绘了人生处处的围城。生存竞争让人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,露出它原本的毒辣。

书摘

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,对婚姻也罢,职业也罢,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。

有人叫她“熟食铺子”,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;又有人叫她“真理”,因为据说“真理”是赤裸裸的”。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,所以他们修正为“局部的真理”。

他所说的让她三分,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,而是 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。

对于丑人,细看也是一种残忍。

吃饭和借书,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。一借一还,一请一去,情分就这么结下了。

不受教育的人,因为不识字,上人的当。受教育的人,因为识了字,上了印刷品的当。

一张文凭,仿佛有亚当、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,可以遮羞包丑;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、寡陋、愚笨都掩盖起来。

天下没有偶然,只不过是化了妆的,戴了面具的必然。

明白爱情跟性欲一胞双生,类而不同,性欲并非爱情的基本,爱情也不是性欲的升华。

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,落伍的时髦,乡气的都市化。

因为在大学里,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,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,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,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,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,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,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。

英国有句古话,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,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,笼内的鸟想飞出来;所以结而离,离而结,没有了局。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。不过,不说是鸟笼,说是被围困的城堡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,城里的人想逃出来。

旅行时最劳烦麻烦,叫人本性必现。经过长期苦旅而彼此不讨厌的人,才可以结交做朋友。

从前大学之道在治国平天下,现在治国平天下在大学之道,并且是条坦途大道。

不知怎么,外国一切好东西到中国没有不走样的,辛楣叹口气,想中国真利害,天下无敌手,外国东西来一件,毁一件。

一个人地位高了,会变得糊涂的。事实上,一个人的缺点正像猴子的尾巴,猴子蹲在地面的时候,尾巴是看不见的,直到他向树上爬,就把后部供大众瞻仰,可是这红臂长尾巴本来就有,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标识。

话是空的,人是活的;不是人照着话做,是话跟着人变。

对坏卷子分数批得宽,对好卷子分数批得紧,因为不及格的人多了,引起学生的恶感,而好分数的人太多了,也会减低先生的威望。

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欲望。

高松年身为校长,对学校里三院十系的学问,样样都通——这个“通”就像“火车畅通”,“肠道畅通”的“通”,几句门面话从耳朵里进去直接通到嘴里出来,一点不在脑子里停留。

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实,就像饮食男女,像死亡。有时,这种年辈意识比阶级意识更鲜明,随你政见、学说或趣味如何相同,年辈的老少总替你隐隐分了界限,仿佛瓷器上的裂纹,平时一点没有什么,一旦受着震动,这条裂纹先扩大成裂缝。

无论如何,这些学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怜,一方面眼光准确得可怕。他们的赞美,未必尽然,有时竟上人家的当;但是他们的毁骂,那简直至公至确,等于世界末日的“最后审判”,毫无上述重审的余地。

古代中国人瞧不起蛮夷,近代西洋人瞧不起东方人,上司瞧不起下属——不,下属瞧不起上司,全没有学生要瞧不起先生那样利害。他们的美德是公道,不是慈悲。他们不肯原谅,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不需要人原谅,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谅。

女人有女人的聪明,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。比了这种聪明,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。说女人有才学,就仿佛赞美一朵花,说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。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,她只巧妙的偷懒。

这种抱行政野心的人最靠不住,捧他上了台,自己未必有多大好处。

讲师升副教授容易,副教授升教授难上加难。我在华阳大学的时候,他们有这么一比,讲师比通房丫头,教授比夫人,副教授呢,等于如夫人。

得学位是吧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,教书是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。

西洋赶驴子的人,每逢驴子不肯走,鞭子没有用,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、唇吻之上。这笨驴子以为走前一步,萝卜就能到嘴,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,嘴愈要咬,脚愈会赶,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。那时候它是否吃得到这串萝卜,得看驴夫的高兴。一切机关里,上司驾驭下属,全用这种技巧。

办行政的人有他们的社交方式,自己人之间,什么臭架子、坏脾气都行;笑容愈亲密,礼貌愈周到,彼此的猜忌或怨恨愈深。

在吵架的时候,先开口的未必占上风,后闭口的才算胜利。

他想起在伦敦上道德哲学一课,那位山羊胡子的哲学家讲的话:“天下只有两种人。譬如一串葡萄到手,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,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。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,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;第二种人应该悲观,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。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,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,第一种人只有回忆。”

离开一个地方就等于死一次,自知免不了一死,总希望人家表示愿意自己活下去。去后的毁誉,正跟死后的哀荣一样关心而无法知道,深怕一走或一死,像洋蜡烛一灭,留下的只是臭味。

鸿渐暗笑女人真是天生的政治家,他们俩背后彼此诽谤,面子上这样多情,两个政敌在香槟酒会上捧杯的一套工夫,怕也不过如此。

一个人应该得意,得意的人谈话都有精彩,譬如辛楣。也许只有意气风发,才能谈笑风生。

从前愚民政策是不许人民受教育,现代愚民政策是只许人民受某一种教育。

科学跟科学家大不相同,科学家像酒,越老越可贵,科学像女人,老了便不值钱。

中国是世界上最提倡科学的国家,没有旁的国家肯给科学家官做的,外国科学家进步,中国科学家进爵。

可见结婚无需伟大的爱情,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。

老头子恋爱听说就像老房子着了火,烧起来没有救的。

远别虽非等于暂死,至少变得陌生。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,要煮一会才会熟。

睡眠这东西脾气怪得很,不要它,它骗会来,请它,哄它,千方百计勾引它,它拿身分躲得影子都不见。

一句话的意义,在听者心里,常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,声息全无,过一会儿“喵”一叫,你才发觉它的存在。

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,露出原始的狠毒。廉耻并不廉,许多人维持它不起。发国难财和破产的人同时增加,各不相犯:因为穷人只在大街闹市行乞,不会到财主的幽静住宅区去。

老实说,不管你跟谁结婚,结婚以后,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,换了另外一个。

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,深于一切语言、一切啼笑。

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,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?

忠厚老实人的恶毒,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,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。